电子企鹅头浣熊
经常在地上捡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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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河之死(一)


京海曾有一条温泉河,如今已经干涸。林甸里有温泉眼,自然就有温泉河。

滚烫的地上温泉水流一路奔腾进京海市的双桥区,直到经历了气候骤变、地质变化、城市规划,总之是天灾人祸。这条愤怒的热河如今只剩下一条名叫怒河的街道留作纪念,连裸露的河床都被填平,建起来不太气派的居民楼。双桥区实在偏远,这里的房子有钱的人不买,有势的人不住。开发商索性不花多余的心思设计楼体装饰,全建成方方正正的鸽子笼。

李响买的房子就在这些小区中的一个里。不要担心,这与赵立冬的贿赂没有关系,房子是李响工资攒下来缴得首付。还剩70%的贷款,要分20年还完,现在才还了三年。

局里的人都知道李响买了房子,意思是要把父亲李山接到京海住。但是李山不肯来,说着不习惯柏油马路,不习惯水泥地面,觉得太硬,走起来脚底和膝盖都疼。实际上是因为祖坟还在莽村,被李有田扣住了不许走————首先市局刑侦支队队长的爹当然要留在村子不能放,其次你李山一个赌棍窝囊废凭什么进城过风光日子?徐江贼,高启强坏,李有田又贼又坏,这种人沾了碰了像王八一样咬住你不松口。加上李山确实窝囊,身上那点能耐恐怕全用来折腾李响了,碰上李有田就一副鹌鹑见了山鸡的样子,一点主见都没,半分威风也无。

于是这房子就空下来,只有局里谁家有外地的亲戚来的时候做周转用。李响平时就住宿舍,因为他没有车,天天腿儿着到双桥得挪到后半夜。

这个房子安欣没来过。他没有亲戚。况且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他已经和李响就师父的事情展开了非常不友好且旷日持久的对峙,不欢而散到分了手,非常不圆滑的成年人,非常不麻木,非常不体面。要不然李响买了房第一个要告诉的人就应该是安欣,第一个跟着来看房的人也应该是安欣。

说来很惭愧,00年的时候他们是畅想过要结婚的,甚至讨论过买钻石戒指还是黄金戒指。(顺便一提,安欣觉得要买钻石,李响说应该买黄金。)那时候青涩又天真,不互称男朋友,而是称对方为“我爱人”,好像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酸得同办公室的张彪大刘恨不能把他们两个打包扔进局长办公室。

后来嘛,就是吵架了。吵得别说“我爱人”,就连昵称也不叫了,能交流、客气的时候直呼大名,交流不了、阴阳怪气的时候就叫“李队长”和“安队长”。

房子在四楼,南向,虽然小但是格局不错,门窗全打开能感觉到穿堂风。李响是个挺会过日子的人,说京海的夏天很热,这样就可以不用开空调了。

然而装修就显得非常敷衍,大概是因为李响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时间慢慢磨装修,只是简单刷了白墙,放了点家具。再加上没人住,估计验收的也不太认真。安欣推开厕所门,发现浴室的瓷砖有一块没对上,上下左右全是反的。

安欣记得00年的时候李响还很憧憬地说以后同居的新家装修,要找某个远近闻名的木匠打柜子,还要买个大餐桌。李山家没有餐桌,都是围着炕桌吃。安欣问他,那要多大的桌子好呢?像安叔家的一样大吗?还是像会议室的桌子一样大?李响说买那么大的桌子干嘛,哪有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安欣回道:咱们多要几个孩子不就有了!李响瞠目结舌,说安欣你跟谁学的这些话,你之前不这样的。

现在这间客厅就放了四四方方一个折叠桌,很久没人用过,落满了墙灰。

再看看两个卧室,也是简单的复合木柜子、铁架子床和一地的灰。

实在没什么好做的,安欣转转摸摸一圈以后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的本意来看看李响留下的痕迹,如此看来李响恐怕真是从来没住过这个房子。你为什么不回来呢?工作再忙,应酬再多,局里总有放假的时候。不会也是因为难以面对曾经美好的愿景破碎在眼前吧?

今天上午李响在民政局的朋友托人辗转打来电话提醒安欣,李响在双桥热河小区的房子马上要被收走充公了,如果有什么想留下的就来收拾收拾带走吧。

原因也很简单,这房子贷款没交完。安欣和李响没有登记结婚,他没有继承权,有继承权的李山也目前也是失踪状态,李响去世以后这套房子自然要收回充公。

李响在那封遗书里没提过这套房子,近些年他总是这样,公事公办,不太提私人问题。安欣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怕安欣想要与这一切脱离关系,那他留个房子做什么,更何况还有十几年的贷款,月月来催账提醒安欣还有他这么个前任?那点首付对安欣来说不算什么,不够折腾的,算了吧。李响向来如此,对工作尽心尽力,对别人掏心掏肺,到自己身上就总算了吧算了吧。

安欣瘫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客厅,白花花的墙壁。他好像隐约看见当年的设想,有鹅黄色的壁纸,宽大的餐桌。餐桌前放着六把椅子,以备安叔或者李山来。李响信誓旦旦地同他说,结婚以后要生两个孩子,到时候孩子们趴在餐桌上写作业,他们就坐在对面赶材料。

安欣总以为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总能拿到。他不算长的前半生都是靠一腔热血冲过来的。然而他现在只觉得冷,和李响那只握在他手里也一点点变冷的手一样冷。


那天站在急救室门口,安欣捏着医生的手,眼见着手术袍上染着血。不知道是李响的还是高启盛的。应该是李响的,因为高启盛还没到医院就咽气了,被软绵绵的收进裹尸袋里。留下高启强像丢了蛋的老母鸡一样伏在旁边哭天喊地,狼狈的样子哪能看出来平时西装革履的光鲜。安欣感觉自己的样子没比他强多少。

医生问安欣,患者的家属在场吗?安欣感觉自己浑身都麻木地漂浮在死水里,反应却异常地快,简直就像在凭着直觉说话:医生同志,他父亲不在本地,现在联系不上!要是有什么需要签字的我来签,好不好,救救他,别让他…

医生打断他,你跟患者是什么关系?

安欣本能地说,我是他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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