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向我讲述过他的的故事,我甚至至今未解他名字里的谜。
只是在老人们夏日午后半杯茶半颗香瓜的叹息和闲言碎语里,依稀有他背影模糊的轮廓。
仿佛关于他眉眼容貌的描写,都已泯灭在记忆里。
他曾沉醉的繁华早已落幕,曾折磨他的苦痛也早已被时光磨平——一切的一切,都如他那股躁动的温泉河水一样随时间干涸,成了故事,成了挥手间袖底的清风。
只剩下如今的温吞温存温和。
我站在他引以为傲的长街上,像那奔流的江水望去,分明是看不到的,我却一口咬定,他是在笑。
听画屏,山河蜿蜒,俗世凡书难为听。
惊谁醒,孤烟连天,泪眼化作满堂惊。
他也曾执笔记录,多年后翻看,惊叹于花红酒绿的十里洋场,原来也曾如此繁华过。
现在多少有些怀念,怀念当年少年郎的强势。心里却又雀跃着,逃出了那吃人的名利场和尸横遍野。
今年的桃花,开得比当年桃花巷,要艳。
说书人的口音,他并不熟悉,大约是异乡人。
说着的故事,主角是谁?
繁花锦簇,明明不是垂暮,却还是在浓浓的花香中和衣睡去。
烽火苦雨煮稻香,念霜降,哀鸣那故土倾覆。
身世浮沉且随江,剪残阳,谁轻叹孤舟野渡。
他说他从未离开过。千般苦万般无奈,到底是抵死的不舍。
他在这土地生了根,发了芽,连枝条都不肯伸向他方,更毋论花瓣与香了。
从来谈不上什么雄心壮志,要如何如何发展,如何如何改变。像他这样由侵略而意外兴起的年轻城市,举手投足里总有些生死有命的意味,
有时他披着灰色小袄,看着满街的洋人,心里难免苦涩,却无法可想,也久久不愿离去。
有些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认了。
“三哥,我多想这街上走的都是中国人……小孩子光着脚从江岸边一路跑到街那头,身后跟着个气急败坏的大人,嚷着叫他穿鞋……”
没人回答他,沉默里是心照不宣的无能为力。
平清闲名,家国攸关,天命只许他这般生平。
半阙小令,渔家唱晚,梦里沾湿涓涓平生半。
那个给他带荣耀和耻辱的男人说,这条铁路向北,就是我的国度。你可以带上向日葵的种子和丁香的花枝,或许可以发芽。
“可是俄\罗\斯太冷了,先生。我这已经够冷的了,我不想去更冷的地方。”
他明白,这是斯拉夫人给他的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会成为远东最强盛的城市。或者,日\本会杀了你。
那么……
小科什特,永别了。斯拉夫人低垂着眼帘,难得的疲惫和挫败——他要放弃的还有他一直渴望的不冻港大连。
那个弱小的城市,也长大了啊。那张倔强的让人想要撕开的漂亮面孔,是像谁更多些呢?
你会后悔的。小科什特,放弃了尼古拉·伊凡诺维奇·布拉金斯基的名字,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面包石道路,马车的车轮开始转动,马蹄声渐渐远去。
他站在他引以为傲的长街上,像那奔流的江水望去。
“别开玩笑了,先生,那从来不是我的名字。”
我叫……王家滨。
那么,再见……永别了,莫斯科先生。
多年后,我站在他引以为傲的长街上,像那奔流的江水望去,分明是看不到的,我却一口咬定,他是在笑。